“他怎么会被打成这个样子?我们要报官吗?”
“许是有人看不惯他中了榜眼吧。”楚行舟沉吟片刻,“此事不要声张了,刚刚他这副模样,应该也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大,我们就不要好心帮倒忙了。”
“天底下竟有这么缺心眼的人,陈兄中了榜眼也是他的本事。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他啊?”陆随安还有些愤愤不平。
楚行舟摇头:“陈兄心高气傲,显然是不想我们过问的。”
陆随安叹了一口气:“明明樊兄中了状元,风光无限,春风得意。而陈兄却在这里遭人毒打,当真是世事百态。”
巷子又暗又长,蔓延着通向零星灯火的尽头。它体会不到万家灯火的璀璨与温暖,就像陈允容永远得不到族人的尊重与温情。
楚行舟与陆随安辞别之后,回到宅子。踏入萧宅的院子,便见萧行彻背对着她站在池塘边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她轻步上前,从萧行彻身后探出脑袋:“师兄。”
萧行彻回头,眸色清亮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只是看见你站在这儿——你在干什么呢。”
萧行彻指了指池塘旁边的草丛,楚行舟定睛一看,但见草丛上有几缕微乎其微的光芒在闪烁。“诶,是萤火虫!”楚行舟小声道,生怕惊扰了这群小家伙。
院子里没有点灯,唯一的光源便是天上的明月。借着皎洁月色,萤火虫星星点点,就像为一张幽暗的宣纸添加了几笔亮色的点染。
因为它们的存在,四周都变得静谧起来。
其中一只萤火虫,缓缓地,颤颤巍巍地,从池塘对岸飞了过来,在空中绕了几圈。萧行彻伸出手,它便轻轻停在了他的手上。
楚行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流萤,所以当它停下来的时候,她脑子一热,便将手覆在了萧行彻的手上。
清风徐徐,院里的梨花掉了一瓣落在池塘的水月上,宛如一片小舟。萧行彻身上总有股令人心安的清香,此刻却好像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她鼻子里钻,她感觉再闻下去,脑子都要被这清香填满。
她移开手,萤火虫飞走了。
楚行舟垂着头,总觉得自己的两只手怎么放都不对劲。
“其实,流萤的寿命通常仅有七日。”萧行彻淡淡道,“它们的光也仅能维持七日。”
楚行舟抬头,看见他的目光绵延至远方,沉静得犹如一汪潭水。
“如果不发光便能延长寿命,那么是在短暂的生命里发光,还是放弃发光来延长寿命?”
“可发光是流萤与生俱来的天性,抛弃了它,流萤便不再是流萤。飞蛾爱火,流萤爱光,若抛弃一生所爱,那偷来的时光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。”楚行舟道,“爱即是爱,何必在乎生命长短,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又何尝不是一次长久的生命?”
萧行彻又问:“哪怕知道自己大期将至?”
“只要自己没有遗憾就好。”楚行舟笑了笑,“来世间走一遭,怎么能对自己问心有愧呢。”
他不再说话,目光落向池塘中的一轮水月。
楚行舟见他似乎愈发沉默,转移话题道:“我方才瞧见陈允容了。他……他在巷子里,被一群壮汉围着打,挺可怜的。”
“陈允嗣干的吧。”萧行彻直截了当道。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我只是觉得,一个偌大的家族,还要搞这些算计与内斗,都说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陈允容明明中了榜眼,到头来还是得受家族的气。”
“从外人的角度看,一个家族确实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可是家族内部的斗争,却是十分常见。在朝中,陶逸和他的侄子陶奉谦虽说是一条船上的,但是二人心里都打着各自的算盘,谁也不让着谁。千百年来,能从家族中脱颖而出的,必然是已经经过了家族内部的厮杀,打败了其他族人的佼佼者。”
“皇家亦是如此。而且皇家的斗争更加明显,更加激烈,影响也更为广泛和深重。”
“我不喜朝廷,便是因为它打着为天下先的旗号,实则还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拉扯与谋算。勾心斗角,斗来斗去,最后争得头破血流,又得到了什么呢?又有谁听得见千里之外的遍野哀鸿声呢。”
“倒不如去游历山水,浪声、风声和雨声,比争吵和阿谀奉承好听多了。”
楚行舟仰头看他:“我记得,你好像一开始就很喜欢出去游览山川湖海的。”
“也并不是。”萧行彻莞尔,“六年前,我途径洞庭湖,喝了酒,躺在舟上,睁开眼便看见满天的繁星,满船清梦压星河啊,都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。从那个时候起,我便知道,世间有许多可以去探寻的风景,永远不必拘泥于一处小小的地方。”
夜色中,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,蓝色的发带也在微微打着旋儿,一身蓝白色的衣衫清爽干净宛如苍穹流云。他确实是一个热爱自由,生性洒脱的人。
楚行舟清楚地感觉到,在谈及山川湖海时,他展露出了由衷的笑容,是因为触及一生所爱而产生的笑容。
而这些话……他从前也确实未曾说过。
他终有一天会离开的吧,离开白帝城,去高山,去江湖。
那她呢,或许会留在白帝城,待在朝堂,一待就是一辈子。
兜兜转转,还是会如从前一般,没有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