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圣体贵恙,这年过年各府都十分简约。白府只在除夕祭了宗祠,就在内府摆了几桌酒席,一家骨肉叙叙天伦,赵氏李氏一干人会了会亲友,其余一切应酬都免。白令璩虽忙碌,倒也抽时间陪伴各房内眷。这一日元宵,六姨太令人请了白令璩过来,亲自弄了几样小菜并几坛好酒,又换了件桃红撒花袄,粉光脂艳,插金带银,陪着白令璩说说笑笑。至晚间兴致正浓,六姨太正要出声挽留,白令璩却笑道:“不早了,你先休息吧,我还有事要去书房一趟。”六姨太满脸委屈,喃喃地抱怨了几句,白令璩晃若未闻,叫了问外的丫头:“都好好伺候着,不许惹你主子生气。”丫头们都齐齐地应着。六姨太不敢多说,只好亲自送了白令璩离去。未及片刻,她正要卸妆,却有人报:“三姨太来了。”只见李氏已摇摇地走了进来,脸上笑道:“妹妹还没睡呢。”六姨太心中原本就不快,见了她来只好勉强笑道:“还早呢,不过这些天怪累的,想着再过会儿就去床上歪着了。”李氏拿出个盒子,笑道:“下午我婆家的人来送来了几颗珍珠,原本是进贡的,又大又亮,成色极好,俗话说这珍珠最是养颜,所以就拿来给妹妹瞧瞧,若是看得中就留下。”六姨太忙道了谢,又与李氏闲话几句。李氏道:“才刚我来时瞧见老爷顶头去了,也没敢上问个安,这么晚了,妹妹怎么没留下老爷呢?”六姨太正为此事不快,苦笑道:“我何尝不想,只是老爷说还有正事要办,我怎么好拦呢?”李氏嗤地笑了一声道:“什么正事,我才看见老爷往西南走了呢,难不成老爷去那里办公吗?”六姨太会意,登时粉面含怒:“又是她!我就看不出她有什么好,不过是过来投靠的,凭什么霸占着老爷不放。”李氏忙道:“妹妹快别混说,倒叫人听见。”又叹道:“人家有才有貌,又年轻,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比,如今连大夫人都让着她几分呢,我们这些姨太太能怎样?”六姨太哼了一声,咬牙切齿道:“我就不信她能得意一辈子。”李氏含笑不语。
到了二月中旬,天气已渐渐放暖。这一日中午怀凤正在院子里散步,瞧见络之的丫头琉璃迎面走来。怀凤便含笑问她往哪里去,琉璃正低着头往前敢,猛得被怀凤叫住,一时间没的话答。怀凤却看见她手里拿着张东西,倒像是当票,不禁疑惑道:“怎么,你家姑娘倒当东西不成?”琉璃这时已回过神来,便悄悄对怀凤道:“七姨太,你可别声张,因你和四姑娘好我才和你说的,前儿姑娘让我把年下得的几件珠宝玉器都当了呢?”怀凤越发不解:“这是为什么?”琉璃微微叹气道:“七姨太您是老爷心坎上的人,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些遭冷落的人的苦处。这平日里一茶一饭,一草一纸,若没有些赏赐谁肯经着点心,长年累月下来光是那些月钱如何能够呢?再加上一过年,来来往往都要放赏,所以姑娘才叫我把没用的首饰都换成现钱,这已经有好几年了。”怀凤不觉笑道:“看不出她倒如此善于经营,我平日里倒没见她有多待见那些丫头婆子。”琉璃冷笑道:“我家姑娘才不理那些人呢,是五姨太脸上挂不住,一有婆子使脸色她就软了,这一来二去的家里还剩下什么,姑娘又不肯去和上面说,所以只好卖家当了。”怀凤沉吟一下,便对琉璃道:“那你回去吧,你家姑娘要问起,你就实说遇见我了,不必隐瞒。”琉璃答应了一声去了。
这里怀凤回到沉香苑便命人开了紫檀木的箱子,这里面堆满了金银玉器,玛瑙如意,闪闪发光。这些东西有陪嫁过来的,也有进了府后得的,她并不在意,都堆在一处。她随手拿了许多放在桌上,后来又一想觉得不妥,便只拿了一对翡翠玉手镯并一个金项圈出来。她估摸着这两件大约值钱,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惹人眼线,落人口舌,接着就叫了采音。偏生采音不在,□□就进来问什么事。怀凤便道:“你把这两件东西拿出去,找个稳妥的人去当铺当了吧。”□□笑道:“出了什么事,倒叫主子你预备起银子来了。”怀凤道:“以前家里的一个嬷嬷回乡养病,我想赏她些银两。”□□奇道:“干吗不回了太太去帐房支取,倒叫姨娘您掏口袋。”怀凤道:“她在我家里服侍了半辈子,我也想敬份心,再者去帐房取太麻烦,又劳师动众,她敢着回去呢。”□□听说,只得去了。怀凤便转身把箱子里的东西重新放好,突然想起那对翡翠玉镯是元宵那晚白令璩送自己的,她觉得似乎不妥,但瞧见□□已经走了,便只得罢了。
过了几日怀凤就往络之这里来,见到琉璃便向她摆摆手,问道:“五姨太呢?”琉璃答道:“在西边屋里呢。”怀凤笑道:“那我先去看看她,你先别告诉四姑娘我来了,一会儿我好唬她一跳。”说着就转身进去了。不到一顿饭的工夫,怀凤就出来了,后面跟着梅氏,眼睛有些红肿,看见琉璃便道:“叫桂嫂准备几个好菜,七姨太今晚在这吃饭。”琉璃应了一声就去了,等回来后就看见怀凤已在络之的房里说笑了。络之的书案上铺了学浪纸,旁边已堆了些着色笔并一些颜料。而怀凤正站在那里脸露微笑。于是琉璃就去沏茶,一转身看见白澈走了过来,忙向里面叫道:“二爷来了。”然后就摔起门帘让了进去。
白澈一进门看见怀凤站在那里倒也一楞,随即含笑道:“原来姨娘也在这里给四妹妹贺寿。”怀凤奇道:“原来今日是四姑娘的生日,我还不知道呢。”络之道:“有什么好提的。”白澈拿了份礼单,笑道:“这是大夫人派我送来的,里面有老爷的,还有各房姨娘的,都是给四妹妹贺寿的。”络之便向怀凤冷笑道:“年年都来这一套,他们倒不烦!”白澈却问:“妹妹画什么呢?”说着便走过来瞧。络之的技巧虽非成熟,但把握人物神韵方面却是一流。怀凤脸上的朗朗风韵和淡淡忧郁所融和的气质被她描绘出了七八分。白澈也瞧着出神,尔后又笑道:“原来妹妹你还藏着这本事。”络之看着却不满意,想撕了重画。怀凤忙笑道:“罢了,我站得腿都乏了,可不受这罪了。”便也走过来瞧,看到自己的画像却一楞。络之便说:“怎么样,我说不好吧。”怀凤不语。这时有人来回:“大夫人命人过来请四姑娘去祠堂给祖宗磕头。”络之只说知道了。怀凤怕她误了事,便亲推着她出去了。这边琉璃回屋收拾,笑道:“二爷还没走啊?”白澈亦笑道:“我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