琅泠直觉这两天苍耳莫名地有些不大对。
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,毕竟苍耳一如既往的安分守己,乖顺得很。
硬要说的话,只能说他太乖了,颇让人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。
对了,说起来……今天是那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罢?
意识到这点,琅泠手中的毛笔一顿。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,想到了之后,心里反倒无端地生出了点诡异的不舍。
那个蛮有意思的人明天……不,或许今晚就要走了。
琅泠垂下眸来,盯着手下的卷宗。那些方方正正的字本来排列得整整齐齐,却在他长久注视的目光中慢慢扭曲起来,既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,又像是某种晦涩难懂的符咒。
他盯了那么半天,什么也没进脑子。最终他烦躁地把毛笔往旁边一搁,十指交叉按在桌上,身体颇有些无力地靠上椅背,任由思绪慢慢放空。
这些日子他差人去调香不止一次,只是不知为什么,调出来的香虽有那么几分味道,也能暂时缓一缓他的头疼,但终究是差了神韵,没有苍耳身上那种自然的雪松冷香让人放松。
其实这事说来也怪,苍耳这身份分明是最不能让人安心的,偏生琅泠把人一揽,玩着发丝,嗅着冷香,满心的烦躁就全化了心平气和,连带着看那些琐碎小报的效率都高了不少。
江湖上也不是天天有大事的。平常的日子里,就属这些琐碎小报最多,也最令人厌烦,是以琅泠自发现有苍耳在他的效率几乎能翻一倍之后,便每次都像最初那样环着苍耳看卷宗——左右苍耳很安静,整个人又偏瘦削,坐在他怀里,也没占多少地方。
苍耳只当自己是个人偶,他也就当抱个人偶就行。
他对这样的生活适应良好,谈不上多喜欢,但至少不抵触。一潭死水的日子,被人砸出了点波澜,也是很有趣的。
只是那个人要走了。
琅泠敛了眸中神色,大拇指在无意识地在桌板上敲出有节奏的“哒哒”声,思索着将人再多留一阵的可能性。
就在这时,一声瓷器摔碎的清脆声响从门外传来。
思考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断,琅泠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,随即又想到能在他的地盘上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只可能是那一个人,只得揉了揉太阳穴,起身向外走去。
他到外面的回字形走廊与楼梯的交口时,正看见苍耳跟个下人一起跪在地上拢着碎了一地的瓷片,看模样依稀还有个瓶的影子。那下人哆哆嗦嗦的,手都在抖,苍耳倒是很平静,正在慢慢地把一些细小的碎片拢回来。只是琅泠一眼就看见了苍耳手上被碎瓷片割开的、尚滴着血的伤口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那艳红的血点染的玉白的瓷上,竟觉得有了几分惊心动魄之感。
“怎么回事?”琅泠的语气很淡,但常年在阁里伺候的下人怎么能听不出来他在生气,当即吓得双手一抖,连刚拢起来的碎瓷片又稀里哗啦掉回地上都不顾,只颤巍巍地磕着头:“是小人……小人……无意冲……冲撞了这位……这位公子……”
支支吾吾说到最后,竟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敢说。
琅泠微微皱起了眉。
那下人登时连话都不敢说了,只跪在地上,头也不敢抬,瑟瑟发着抖。
琅泠冷冷看了他一眼,继而把目光转向苍耳。
苍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他还跪在那里,只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,所以直起身来,头转向这边,手里还拢着一捧碎瓷片,神色间几分茫然。
琅泠看见血从他指缝间流下来。
这次他狠狠皱了眉,踩着一地碎片径直走过去,扫落苍耳手里那一堆碎瓷片,把人扣着手腕从地上拉起来,一语不发地拽着往回走,只冷冷地撂下一句“收拾干净”。
苍耳听见那下人松了一口气,诚惶诚恐地在他们身后道着谢,然后麻利地收拾一地碎瓷片去了。
他很乖顺地被琅泠拽进了里间。
琅泠拽着他在床上坐下,亲自去取了伤药来,伸手示意他:“手摊开。”
苍耳看了他一眼,慢慢把手放到他的手心。
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,肤色苍白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若不是看得出掌心附着一层惯握刀剑的薄茧,恐怕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双弹琴作画的手。
只是这双手上现在布满细细的划痕,伤口不深,但又多又密,不少还渗着血,看上去倒是触目惊心的很。
琅泠拿了块白布,仔细地将血迹都擦拭了,又将那些较深的、还渗着血的伤口一一按过止血,这才拿过那上好的药膏慢慢地涂抹起来。
苍耳歪了歪头,由着琅泠把他的手摆弄了半晌,忽地说:“他怕你。”“嗯,”琅泠手下动作不停,“怎么,想问为什么?”
苍耳犹豫了一下,轻轻点了下头,旋即又想起琅泠在给他处理伤口,不一定能看见,便低低应了一声。
他是真好奇。这一个月下来,他与琅泠几乎朝夕相对,从没见过那人打骂责罚下人,况且琅泠待他都不能说不好,待自己人更不可能不好,是以他着实想不通那下人为何怕成这样。
这时琅泠已给他抹好了药,听见他应声,便抬起头来看着他,忽地有些莫测地笑了。
“因为先后有三个人摔坏东西,被我杖死了。”他轻飘飘地说,“就你来之前半年的事。”
那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骄傲让苍耳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。
“我不算什么好人的,早跟你说过,”琅泠拢住他的手,眸中闪过莫名的光,“发什么抖,怕了么?”
苍耳不吭声。
琅泠就这么看了他半晌,终于再次低下头去,一边给他缠着绷带,一边平静地说:“当时处理叛徒,揪出几个细作,不好明着处置,便找了些借口,以至于阁里的人都以为我不喜欢有人摔坏东西,小心翼翼的。”
他顿了顿,又笑了一下:“我也确实不喜欢有人摔坏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