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生烟坐于檐下,庭院渐融的雪水滴落。
他手上是被原封不动打回的、乞求面圣的上书。那上面绝口不提何时可以迎回宸妃灵柩,只说陛下现在别宫之中,须得等陛下返回中都再行商议。
修士本应不闻四季更迭,这时候料峭的春寒却一股脑灌进他的单衣里。
他将奏折收好,正要起身。
门外忽有通传声:“郎君,有一封请帖送来。”
“谁?”
“江家长公子,江阶。”
送来请帖的江家侍从不卑不亢地说:“我家公子两日后于府中设宴论道,一尽地主之谊。请郎君赏脸光顾。”
尘生烟沉默片刻,说:“那便多谢江公子了。”
送走了江家侍从,檐下还有一个抱剑的少年,本默默不语,这时却道:“无事献殷勤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不小,但足以让满庭院的侍从听闻。
尘生烟叹了口气,“断泉,我知道你因为师叔的事心有埋怨。但中都不同酆都,慎言。”
断泉抿了抿嘴角,“我知错了,师兄。”
师弟认了错,尘生烟却说:“你错什么了?的确是无事殷勤。只是不该大庭广众下说罢了。”
断泉心中猛地一惊。
——若这全是自己人手的府邸都不可直言,哪里还有可以放心的地方?
尘生烟暗语嘱咐心腹侍从,“去打探江家近来动向。酆都与江家无旧交,甚或还不如说有旧怨。这位江公子必是为他人打的掩护。”
半日后,那几人满脸晦色地一推门进来。“郎君!不可去啊!”
断泉握紧剑鞘,喝问:“怎么回事?”
一人怒道:“那江大公子不止请了郎君,还请了——”
他压低声音:“那个瀛洲王晏别啊!”
尘生烟擅琴,从酆都带来了一架瑶琴。
因长途跋涉而音高略有不准,他正垂眼认真调试琴弦。
侍从深厌道:“瀛洲王一向喜好结交各宗各派名门修士,若不顺心必要构陷对方下狱取其性命!”
尘生烟随口应道:“知道了。”
“他必定是、是……盯上郎君了啊!”侍从见他神色平淡不以为然,苦劝道:“若赴宴还不知这人要怎样欺辱郎君。”
断泉立刻急了:“仙朝竖子安敢辱我师兄?!”
忽地琴弦毫无预兆的绷断。
啪的一下急促音在满室嘈杂里突兀得压下了所有人声。
“安静,”他道。
尘生烟治军时纪律严明,从不管对方有何功绩、有何背景,赏就是赏罚就是罚。一向积威甚重,此言一出侍从皆是沉默下来,两眼通红含泪。
——平时都是黄泉与幽明洲有名的鬼修,这时候竟哭得若三岁孩童似的。就算是尘生烟看得都有些无奈。
“师兄,独不见当年道门应阙故事?”只有断泉又怒又悲地叫道:“宴无好宴,不可去啊!”
尘生烟解下断裂的琴弦,须臾间好似笑了一下。“去,为何不去?”
“——只是,他得按我的步调来。”
两日后。
江家本就世家大族,更何况长公子设宴,虽名为论道,也有无数拜帖纷至沓来。
江阶一个都没接。他让出宴席上位,自己屈居人下。
因顾忌宴请宾客乃鬼修,赴宴时间选在了入夜,此时江府中满是火树银花,景色极好。
然而占了江家主厅的童子、女侍全是王府中人,手持障扇拂尘不一,行走间人身与器物灵光应和生成涟漪,竟是灵器所生的器灵!
沿着依次侍立的王府器侍往上看去,高坐上首之人正是晏别。
他没有再随意地侧倚,而是正襟危坐、仪容端肃。衣着也和这浮夸的场面一样,身穿华服美饰明显经过一番打扮。
见时间差不多了,他一正发冠,理平衣襟与袖口。
然而又过了半晌,仍未有动静。